第三章 传胪大典
百官朝拜,进士们立于其后,远远地见到龙椅上一身明黄龙袍的佑徳帝端坐其上,一双眼扫视而来。
“如今灾患频发而民生凋敝,实为朕之忧患。尔等皆为国之栋梁,日后治国安邦诸位要与朕勠力同心,切不可疏忽怠慢。”
佑徳帝一番话张弛有度,可谓用心良苦。言罢众人应声跪拜,高声道“谨遵圣喻”方才起身。
依照祖制,唱名过后便是礼成,皇帝便可摆驾回宫。而今日入了这大殿,见得皇帝似乎颇有兴致,又以言语激励众人,想来是有些不同寻常。
所谓相由心生。佑徳帝年过半百,无半分中年富态反而身形消瘦,眼底泛青而瞳孔浑浊,已有衰老之象。其举止神态犹有威严,却不像是勤政之人。坊间传闻皇帝沉迷丹药,如今看来倒像是有精神衰退之兆。
沈令在后静观默察,心道事出必有因,皇帝此番是何用意?
正在此时余光见得章期繁神色怪异,注视着新科榜眼周极仁目不转睛,尽管极力克制仍旧泄露了一丝震惊之色。
沈令方才察觉出怪异,哪里知晓章期繁此刻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席卷而过,难以置信眼前所见。
七年前,甯州乡试。
临考前日他照常在书院温习,不料友人匆忙赶来,将他带到一处僻静之地,悄悄递过来一本蓝皮书。
“昴升可知这是什么?”
他听见友人如此问道,便着眼看去。只见其封面题为《临广集》,粗略翻看几页,内容皆是描述临广一带的风景美食,便疑惑道:“一本游记有何新奇之处?”
友人听罢一脸神秘:“你再看这游记中所写诗词,可知奥妙所在。”
一时勾起了好奇心,章期繁再看书中诗词。其中八首皆是描写当地见闻,其词句对仗工整,文采斐然又不失趣味,确是佳篇名作。然而等他一页页翻阅而过,终于觉出一丝不妥之处。
若将八篇诗文的最后一字连续起来,便是“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则正是《论语》雍也篇中一句,这难道是某种巧合吗?
友人见他换了表情,明白他是知晓其中关键,方点头道:“你可知道如今此书几乎人手一本,只怕这八字明日要出现在试题上了。”
“数日前我曾在一酒肆见到周极仁与一人饮酒,席间又对那人恭敬有加,满面逢迎。以他性情之傲慢,何曾对人如此恭顺?主考二人与此事更是脱不开干系!”
而竖日考题正与那本蓝皮书中的隐晦暗示一般无二。
章期繁顿觉气愤难平,欲上前对峙却连考官下榻之所的大门都难进一步,屡次上书检举的信笺亦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岂料七年之后,甯州富商之子周极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大殿之上,还成了新科榜眼?
正当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新科状元章期繁何在?”
“臣在”章期繁随即踏出一步出了队列,向佑徳帝行过一礼。
“朕看了你写的文章,颇有文人风骨,朕甚为欣赏。”佑徳帝语气温和地赞叹道。
能得圣上赏识,其未来官途自不必说。章期繁心中一喜,但也知谦虚回应。
如此一般,皇帝又问过周极仁与沈令二人。
能进入这座大殿的,皆是饱读之士,应付今日这等场面,自然对答如流。
只是周极仁一句“章昴升德才兼具,我等难以望其项背”,有意无意地将章期繁推到了风口浪尖。
至此,沈令恍然发觉,今日的大典恐怕来者不善。
对方早已下好了饵料,正等着鱼儿上钩,而他们却还全然未知。
沈令心中千回百转,思绪万千。只听得门外远远地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一袭浅紫色衣衫映入眼帘。
“儿臣给父皇请安”,那人看上去年过三十,对着佑徳帝恭敬一礼,又道“儿臣听闻今日举行传胪大典,特来一睹风采,没想到一时准备不周竟是迟了,还望父皇见谅”。
“无妨,起来说话”,佑徳帝见他前来似乎很是高兴,如普通父亲一般关切道:“近来读书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蒙先生教导,儿臣获益良多……”这位皇子殿下侃侃而谈,叙述着自己的心得体会,而后略有停顿,“只是近来却有一事,令儿臣忧心万分,寝食难安。”
“哦?述有何事挂心?”
原来这位便是崇纪当朝二皇子,姜述。
“前日读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儿臣深以为然,又想到我崇纪近来多灾多难,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待有才之士尽己所能,为父皇分忧。”
“所言不错,看来皇儿长进不小。”
见佑徳帝深感欣慰,一身着绯袍大臣出言道:“殿下忧国忧民,实为崇纪之幸。地方屡次遭灾而元气大伤,安抚民心更是重中之重。这其中又以卢州为最,皇上何不派遣能吏前往整纷剔蠹,为民谋福呢?”
皇帝见此点点头:“卢州一事确是朕的一块心病,若有人能担此大任,朕又有何缘由反对?”
此言一出,几位大臣皆出言附议,连赞“皇上圣明”。
“朝廷久不开设恩科,如今父皇降下恩典,又何愁无人可用呢?不如便派新科……”二皇子神色从容,视线几次转向章期繁等人所站之处。
真可谓是有备而来。沈令看着眼前的一幕,感叹今日之事恐怕要如了这位皇子的意。
或许是神情过于安逸,站于大殿右上方身着明黄锦袍的堂堂太子像是成了摆设一般,表现出一副“与我何干”的姿态,如同一具灵魂出窍的木偶。
几位老臣倒是比太子还急迫些,今日朝堂上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二皇子或有动作,再不制止只怕难以收场。
“二殿下之意恐怕与祖制不和,历来一甲三人皆入翰林,从未有过外派的道理,微臣以为如此做法实为欠妥。”谭国华见二皇子言语之间愈发僭越,忙上前一步出声打断。不论是身为内阁次辅,还是太子太傅,有些事都不得不做。
只是没料到户部侍郎齐志孝突然提到了卢州。昔日门生投靠二皇子,这让年事已高的谭国华倍感挫折,更何况他还身兼户部尚书,可谓御下无方。
“谭阁老何出此言,我不过是想为父皇减轻压力,怎倒像是心怀不轨了?”竟然越说越是委屈,面向佑徳帝“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佑徳帝见此果然心软,挥挥手让皇子起身,只是面上稍显犹豫。
沈令只听得有人轻咳一声,随即一绯袍大臣踏出一步:“近日卢州阳平县正有一缺,不知派谁前去妥当?”老师提点在前,他崔格怎能不应?举贤任能正是他们吏部之职责所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尽管来此之前他已然有所预料,却不能未卜先知。
当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之时,沈令只得暗自叹息。此人博学多才饱读诗书,却偏生是个性情耿直的,听不得劝。
章期繁已然跪拜在阶下,声音铿锵有力:“臣愿前往卢州,以三年为期,定使阳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今地方百废待兴,正需有人舍身前往,他愿意来做这个人。
当朝状元舍翰林之位前去地方,足够安抚民心。佑徳帝当下颔首同意,倒是二皇子讶异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些意外。
沈令将其看在眼中,瞬间了悟:原来目标另有其人,且很大可能便是新科榜眼周极仁。只是他自己又是否知晓呢?章期繁更是与此人相识,暗含纠葛。
太子疏于政事,而佑徳帝偏宠次子。汤阁老只见皇帝皱眉便出声提醒,更有门生崔格在旁相助,其间诸位大臣竟无一人出言反对。太子与世无争,全然是一个好兄长的模样。可惜其皇弟丝毫不念其好意,身为次子势头却大大盖过皇储。
一场盛事,可览众生百态。
对于生来接受儒学教导之人而言,立嫡立长的祖制早已深入骨髓。士林学子们是如此,朝堂大臣亦然。即便现在看来二皇子述如何强势,也要面对千千万万书生们的抵制,只这一股力量便不可小觑。更遑论隐藏在态度暧昧的朝臣之后的未知能量。
不论如何,传胪大典在一阵庄严的乐声中宣告结束,而崇纪国的一场腥风血雨也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此刻,城南一处宅院之内悠然躺卧在软塌之上的男子也在一人的叙述中知晓了深宫之内的动态。
“主子,秦远送完消息我便让他即刻回了,不过临走前他还留了一句话。”慕声站在几步之后低声道。
“什么话?”
“今日大殿上有一白面书生,方逾弱冠之年,面圣时却泰然自若。”
秦远素来沉默寡言,却有些寻常人没有的直觉。比起周密的调查,有时直觉并不意味着便是毫无根据的臆想,这一点黎涣并不做怀疑。
只是眼前的湖水早已被鲛鲨搅浑了,再多一两只泥鳅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身后之人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却如同入梦一般再未回应。慕声见主子不甚在意,只顾看着园中的一潭死水,心中纠结万分。
他甚至期盼着立刻生出事端,来打破这令人生厌的死寂。
彼时的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却未曾想那些事发生的如此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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